陆卷儿(约稿中)

愿我凭意气就能活。
🚗在爱发电同名。

【弘杨】山河辞

抗战AU
战士黄×军医杨
7.2k+一发完

    山河辞

  1

  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大后方,战地医院。

  我知道你们就要走了,年轻的战士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的声音由于缺水或者其他的什么,有些干涩。

  我可能以后再也看不见东西,但我想记住你长什么样子。

  从德国留学回来不久的战地医生把钢笔放进白大褂的胸袋,清亮的声音在远处隐约的炮火声中别样宁静。

  阿黄,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黄子弘凡是高杨从战壕里捡回来的。

  彼时一场突围刚刚结束,空气里都是呛人的炮弹烟尘,鲜血让整片土地看上去是粘稠的暗红色,连天边的夕阳看上去都红得一股子血腥味。

  高杨披着团长硬罩在他身上的棉大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医疗队寻找伤员。类似的惨烈战役太多,他从德国穿回来的皮靴上沾满了泥土弹尘和不知是敌人还是同胞的鲜血,腰带上的枪夹里卡着一把小巧的鲁格P08。

  高杨示意大家分头行动注意安全,自己向着硝烟最弥漫处搜寻。哪怕他心里清楚,在如此大规模的爆炸过后,几乎已经不可能有人生还了。

  高杨看见了昨天还和他分享一根土烟的副团长,他的左臂和左腿已经看不出完整形状,右手却仍然死死扣住冲锋枪的扳机,歪倒在战壕里,眼睛死命瞪向前方。

  饶是高杨见多了这样的惨烈,此时也控制不住情绪,湿着眼眶跳进战壕,伸手覆上副团长的双眼。

  荒凉的黑土地,畸形歪扭的焦黑树干,硝烟里的血腥味,颓丧得触目惊心。只有偶尔飞过的乌鸦嘲哳,和谁人断续的哼吟。

  有活人!

  高杨的手下意识扣住腰间枪套,仔细辨认声音来源。

  很近,很微弱,听起来像是川地的歌谣。

  高杨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搬动副团长身体,露出他身下压着的男孩。

  高杨认得他,团里年纪最小的战士,才十几岁,部队在上个村庄休整时大老远跑过来加入的。

  你在唱什么?

  他大声问他。

  战场上的噪声极多极大,一般战士回来都会耳鸣头晕好几天。

  我唱出声了吗?男孩满脸血污,张口间唇齿都是泥土的漆黑,我被炸瞎了,看不见东西,我要死了,我在唱我家乡送别的歌谣。

  顿了顿,他又道,你是阎王派来接我的鬼差吗?

  高杨听着他破锣似的声音皱起眉头,他简单做着检查,道,我是医生,我带你回去。

  你看见副团长了吗?男孩小心翼翼趴在高杨背上,脖子上挂着自己的宝贝冲锋枪,脏乎乎的头发磨蹭高杨侧脸,身上的沙粒落进医生的领口,问道,炮弹爆炸时候他在我旁边,他活着吗?

  高杨想到副团长未瞑目的双眼,对他说,副团长活着,已经转去大后方的战地医院治疗。

  那太好了。小孩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就再没声音。过了很久,直到高杨以为他睡着或者晕过去了,一串淡红色的眼泪才吧嗒吧嗒掉下来,掉进高杨脚下的血泥里。

  医生,我眼睛好疼啊。男孩的身体渐渐滚烫,喉咙里溢出小兽般的呜咽,我要是死了,副团长会在路上等我吗?

  你要是死了,副团长会骂你。高杨把他往上颠了颠,哄道,快到了,你闭上眼睛,我给你唱歌。

  伴着德语的歌谣,高杨把男孩带进手术室。麻醉剂不够,只能暂时缓解疼痛,小孩咬着一块破布,手术完成牙龈已经流血红肿。

  团长来看他,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熬得两眼通红,他看着疲惫的高杨和床上疼昏过去的小孩,使劲搓了搓脸,问道,怎么样,顺利吗?

  高杨点点头,过会又摇头,道,卫生条件差,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去,挺过去了也不一定能再看见,弹片离眼睛太近了。

  团长咬牙,道,可惜了,老吴说黄子枪打得特别好,他带一阵,说不定能顶上他的位置。

  他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副团长姓吴。

  你回去歇吧,我今晚守着他。

  高杨摇头,把团长往外推,道,你守着顶什么用,我自己看着才放心。

  团长最后还是离开了。高杨搬个瘸腿的凳子过来,往底下垫块石头,把油灯灯芯挑亮,托着下巴守了一晚上。

  2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奈何桥也会有烈酒的味道吗?黄子弘凡想。

  你醒了?

  听觉也慢慢恢复,他听见个好听的声音,像在昏沉的梦境里为他唱歌的那只黄莺。

  天还没亮吗?黄子弘凡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视觉恢复,他咳了两声,试探着去摸床边的油灯,问,你们怎么不点灯。

  你等下,你…

  嘶,疼。

  黄子弘凡被油灯芯上跳动的火焰烫了一下,他反应过来,脸色慢慢变得苍白,道,我想起来,是我眼睛瞎了。

  不怪油灯,不怪老天,是我自己看不见。

  你冷静一下,会好的。

  额头覆上一只微凉的手,黄子弘凡看不见的漂亮医生戴着金丝边眼镜,用小手电筒照他的瞳孔,暗自摇头,问他,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小孩瘦伶伶的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实,薄薄的几乎没什么形状,他道,医生,我瞎了,还能打仗吗?

  没等高杨回答,他又道,副团长说要教我打枪,他说我是他教过打枪最好的兵。

  但是现在,我打不了枪,他也再没办法教别人了。

  黄子弘凡想哭,但他流不出眼泪。他觉得胸口很闷,头疼得像要炸开,呼出的气都烫人。

  吃药吧,吃完药睡一觉,团长说他有空会来看你。高杨试着去安抚年轻的战士。才十几岁,还是个孩子呢。

  这他妈的该死的战争。

  是你救了我吗?男孩吞咽几口高杨喂他的水,摸索着拽住医生的白袍,我记得有人背我回来,还给我唱歌。

  是我,我是高杨。

  白杨树的杨吗?男孩道,之前我家门口有两棵白杨树,长得可高,爬上去能看到村子那边的山。可惜,后来被炸断了。

  高杨低头,近乎怜惜地看着病床上这株小白杨,体贴地没有问起离被炸断的树一墙之隔的他的家,而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黄,我的名字是出生后爹娘拿半篮子鸡蛋请了先生起的,叫黄子弘凡,他们都叫我黄子。男孩说着说着声音又开始颤抖,道,后来我听别人说,整个村子只剩下我一个偷溜参军的活下来,他们抢完东西就放火,扔手榴弹……

  黄子弘凡永远忘不了那天,他站在村口,看着面前满目疮痍,哭到眼睛睁不开,说不出话,也站不稳。

  他哭倒在地上,眼泪淌满他整张脸。彼时副团长刚配给他一支冲锋枪,他趁着休整兴冲冲跑回家想去炫耀,结果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悲怆砸进深渊,从此连梦里都寸草不生。

  我会让你看见的。高杨坐到他床边,掰开他掐进掌心的手指握在手里,拇指安抚地擦过他凸起的掌骨,道,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你再次端起枪。

  所以现在,快点吃药,然后睡一觉。等你退烧,我再给你设计康复方案。

  黄子弘凡很想问问高杨,他是不是自己梦里的黄莺。可是药效很快作用在他身上,他困倦地合上眼,被迫坠入漆黑的潜意识。

  等黄子弘凡睡着了,高杨借着豆大的灯光整理病案。他很忙,每时每刻都有人需要他。他没有办法多长出几只手,只能拼命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

  很辛苦没错,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谁又可能过上轻松的日子。

  第二天早上,团长来看他们,正赶上护士给黄子弘凡换药。本来麻醉剂就不够用,这时候更不可能用在他身上。男孩面色苍白,汗出如浆,嘴唇被自己咬得没什么血色。高杨看得心疼,想避出去,正好碰见团长。

  他跟了出去,两人在一个土包前蹲下,团长递给他一根烟,是之前缴获的好货色,高杨盯着那支烟许久,还是没接过来。

  怎么不抽了?团长问他。

  不抽了。漂亮医生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好兆头。

  得,那我也不抽了。团长笑,把烟塞回盒子,道,留着走之前给老吴他们点上。

  高杨沉默地点头,镜片映出不远处简陋的医疗帐篷。

  黄子以后还能看见吗?

  说不好。高杨道,手术已经没办法解决了,我中医学得浅,又没有前人案方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尽力去试。

  别太辛苦。团长最后也只能这么对他说,注意身体。

  我知道。高杨笑了一下,慢慢站起身往帐篷走。

  团长在他身后,看风卷着沙土打在他越发单薄的后背上。

  3

  部队是在不停迁徙的,像无家可归的离群候鸟。事情就在他们到达第三个村庄的战地医院时有了转机。

  高杨去看黄子弘凡的时候,发现帐篷里他的床边已经有一个人了。

  黄子弘凡虽然还是看不见,却已经能够分辨出高杨的脚步声。他冲门口挥挥手,声音里很是兴奋,道,高杨高杨你来啦!这是超儿,我同村!他爹是开药铺的,当时他去外面采药了逃过一劫!我就说嘛不会只剩下我一个的!

  床边的男人转过头,冲高杨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道,高医生,我是张超,谢谢你救了黄子。

  高杨跟他握手,问,你家里是开药铺的,阿黄的眼睛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对啊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床上复读机似的小白杨冲着张超喊,等你黄哥眼睛好了,教你打枪!

  张超道,我之前被爹逼着背过家里祖传的医书,还记得些先人之前治一个也是伤了眼睛的病人的针灸用药记载,可惜我一点都不懂,只能默下来给你。

  你行吗?高杨问他。

  张超撸狗似的摸了一把黄子弘凡乱糟糟的头毛,道,我拼命。

  一般高杨会在晚饭后来看黄子弘凡,一边写病案一边陪他聊天。

  这天高杨没有在吃完晚饭后准时掀开黄子弘凡帐篷的门帘,他找了个人少的地方,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封薄薄的信,读第不知道多少遍。

  今天又是一场恶战,不知道吃了早饭的兄弟们,有几个能回来吃今天的晚饭。

  高杨,你在这吗?黄子弘凡不知道怎么自己摸了出来,磕磕绊绊地往这边走,高杨忙迎上去扶他。

  怎么自己出来了?漂亮医生有些责备地问。

  男孩嘿嘿一笑,反手握住高杨的胳膊,引导他的手伸进自己怀里,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等高杨的手从黄子弘凡怀里伸出来,指尖已经捏了个白屉布裹着的大包子,打开后还冒着热气,黄子弘凡胸前的皮肤被烫红了一片。高杨皱眉,道,胡闹。

  我早上听护士说,今天是你生日。夜晚的风很凉爽,黄子弘凡紧挨着高杨坐下,道,高杨,我很感激你,我想了半天该怎么给你过生日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能让张超去摸两个野鸡蛋,又带着我找点野菜给你蒸个大包子吃。

  高杨捧着那热腾腾的一个大海碗装不下的实心大包子,想哭又想笑。想哭是因为自战乱始,他毅然回国投身前线,就再没人把他的生日放在心上过,包括他自己,想笑则是因为——高杨无奈道,阿黄,非常谢谢你,我真的很感动,但是我已经吃过晚饭,何况这包子真的,有点太大了……

  啊?真的很大吗?失去视觉一段时间,对于大小只能用手来感受的小阿黄挠挠头,想着自己随便摸只碗就去厨房装白面的过程,有些心虚道,我就那么随便一装,可能拿的碗太大了。

  弄得当晚得胜归来就听说有人偷面,本来打定主意要训斥一顿馋嘴阿黄的团长也哭笑不得,第二天一早就着开水吃光了分给他的半个大包子。

  团长这边先按下不提,黄子弘凡正靠着高杨,忽然转过头来问他,高杨,你是不是要走了?

  小孩眼睛上还缠着纱布,更显得他鼻梁高挺。高杨心里想,还没看过小孩灵动的黑眼珠,还没看过他黑眼珠里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怎么舍得走呢。

  黄子弘凡抬手,从他手腕一路摸到胸口,这才满意地戳了戳,拿出他放在胸带里的钢笔把玩,道,我听说是中央给你寄了信,让你去中央医院搞研究。哇,高医生,你这么牛的?

  

  高杨唇角扬起一点笑,又很快消失了,他抬头看夜幕上遍布的星河,道,阿黄,我不想走。

  

  是不想,不是不会。

  

  黄子弘凡哦了一声,慢慢把头靠在高杨肩膀上,两个人沉默地坐了很久。

  

  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年轻的战士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偏过头去问他靠着的漂亮医生,我以后可能也看不见东西,但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医生把自己的钢笔从战士手里抽出来放回胸袋,轻声道,阿黄,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黄子弘凡没再说话,只安静地点点头。高杨忽然笑了,也把头靠向黄子弘凡那边,闭上眼,轻轻哼唱起一首歌谣。

  黄子弘凡梦里那首。

  

  果然是你,我的小黄莺。黄子弘凡这样想着,抬头亲了一下高杨的侧脸。

  医生的歌声短暂地停了一瞬,等曲子到达尾声,高杨摸摸男孩的脸,虔诚地吻住他的唇,然后带着他的双手,放到自己脸上,让男孩慢慢描摹自己的轮廓。

  4

  一个礼拜后,张超交给高杨厚厚一沓稿纸,上面是他仔细核对后无一错漏的医书和案方。

  

  男人像是很久没睡好了,黑着眼圈,把东西交给高杨后就关起门睡了一整天。

  

  高杨也开始加紧解读,他留学多年,中医也并非他专精,一开始很是艰难,后来终于有些顿悟,借了套针在自己身上练手,弄得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多亏黄子弘凡看不见,不然要心疼死了。

  

  施针第一天,高杨站在黄子弘凡面前,问他,阿黄,如果我不成功,你会后悔现在让我治你的眼睛吗?

  

  黄子弘凡对此的回应是,拽住漂亮医生,把人死死按进怀里,道,我每天盼着能早点看到你盼得头发都白了你还在这里叽叽咕咕些有的没的!

  

  高杨在他怀里小声地笑,最终站定,深吸一口气,下了第一针。

  

  张超和高杨的努力没有白费,黄子弘凡的眼睛渐渐能感受到光影,过了一阵子勉强能看清些轮廓,到后来可以准确分辨颜色。

  

  这天黄子弘凡照例闭着眼睛让高杨施针,高杨算着时间拔掉针,一边收拾一边低声道,好了。

  

  黄子弘凡嗯了一声要睁开眼睛,就听见耳边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失手碰到地上。等他真正睁开眼,就看见面前一个白色的影子摇摇欲坠,他站起来一把把人捞住,瞳珠里映出医生疲惫苍白的脸,心里一紧,忙喊他的名字,高杨,高杨?

  

  啊,我没事。高杨借着他的力勉强站直身体,低着头道,刚刚没站稳。

  

  黄子弘凡又气又急,直接揽过人腿弯抱起来放到床上,慌张道,还说没事,你看你嘴唇都白了!

  

  高杨眯起眼睛笑,说小阿黄终于能看见我了?

  

  黄子弘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靠近些居然已经能看清高杨的脸了。他的耳朵忽然通红,高杨能听见他的嘟囔,细细碎碎的一长串,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能原谅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不要喝点热水啊我去给你倒,还有什么没想到你这么好看果然唱歌好听的小黄莺长得也错不了瞧这眼睛生来就是勾魂的勾了我黄子弘凡的魂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处巴拉巴拉。

  

  好了阿黄。高杨听得头大,拉住黄子弘凡的手放到自己胸口,皱起眉头可怜巴巴道,我好累啊想睡一会,你能不能上来陪陪我?

  

  黄子弘凡第一次领教高杨的美人计就心理全面崩盘溃不成军,他拼命遏制自己不去看高杨漂亮的脸,却还是在下一秒钟蹬掉鞋子爬上床,妥协道,来吧来吧我不凶你就是了,靠着你黄哥睡一觉吧。

  

  高杨翻个身,迷迷糊糊地往黄子弘凡身上靠了靠,道,那就谢谢我黄哥了。

  

  这家伙睡得倒快。黄子弘凡愤愤,忽又想,等下,我耳朵为什么这么烫?

  

  黄子弘凡低头搓搓耳朵,借着帐篷里微弱的光打量高杨。

  医生有很漂亮的眼睛,睫毛密密的,眼尾弯成一座桥,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好看。皮肤白白净净,是看得出的软和,和自己的黑皮完全相反。一张脸秀气而温柔,鼻尖微微上翘,嘴唇有些干燥,下巴的弧度好看到不可思议。黄子弘凡忍了很久,确定帐篷附近没有其他声音后,才捧着通红的脸,小心翼翼凑过去,在高杨的唇上胡乱舔了一口。

  

  啊,要命了。少年觉得自己头顶羞得冒烟,耳孔都好像烧开的茶壶嘴那样往外喷着热气。

  

  再亲一下,再亲一下会不会好些?黄子弘凡纠结地思考,直到依着高杨也睡了过去。

  

  高杨又一次打扫战场回来,身上烟尘血污还没弄干净,就听见团长训人的大嗓门。走近了才发现,团长端着自己被子弹洞穿的胳膊破口大骂,对面是垂着头的黄子弘凡。

  

  男孩余光瞥见高杨,像见到救星一样,挤眉弄眼向医生求助。高杨只看他一眼就挪开目光,问团长,他怎么回事,上战场了?

  

  团长给了他肯定的回答,说要不是老乡看见给拦下,就黄子弘凡这半瞎,给他们送人头都嫌累赘。

  

  好了,别难过,团长也是为你好。高杨牵着人的手把小孩带回来,安抚地摸摸头毛,道,团长不是嫌弃你,你眼睛还没好全,上战场,他担心。

  

  我每天在村里什么事都不做,我好没用啊。黄子弘凡低着头跟他走,越走越委屈,我想把他们都打回去,打得远远的,以后再也不要有战争了。

  

  谁说你没用了?高杨凑近他,让小孩看清自己认真的表情,你教很多人打枪,你看,前两天村里那个你教过的大毛决定来参军,他儿子还说用你的方法弹弓打野兔都高效很多,还有部队里的……

  

  还有我。远远的张超走过来,一身血尘,把黄子弘凡的冲锋枪从身上解下来递过去,道,黄哥很厉害。

  

  黄子弘凡抹抹眼睛,冲他们扬起一个笑来,高杨看见他漆黑的瞳珠,里面是硝烟弥漫的山河。

  

  5

  

  没子弹了。

  

  高杨把他的鲁格P08塞回腰间,擦一把脸上混合的血和汗。他们抢救伤员的时候遭到伏击,医生护士们根本来不及反抗,转眼就倒下一片。

  

  高杨之前在德国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射击训练,自己的枪也是不离身,带着幸存的人转移到一个土包后面,听着对方慢慢扫荡过来的枪声。

  

  他的枪是小巧的类型,从别人身上摸来的弹匣也已经空了,高杨把几个小护士挡在身后,只能苦笑。

  

  早知道自己要命丧于此,有些话该和那个人讲的。不然小孩那么年轻,今后岁月又那么好那么长,他一定会忘。

  

  肩膀很疼,好像被射穿了。高杨这才有空打量自己,他喘息着把手搭在胸口,里面是薄薄的两张纸。一张是中央给他的信,另一张是早准备好的遗书。他看着身边的同事,笑道,行了,别哭丧着脸,我们都在一起,就算死也不孤单。

  

  扎着两个辫子的小护士哭了,她咬着嘴唇,跟几个小姐妹交换眼神,道,高医生,我们知道你医术好,中央都要你过去搞研究,你不能死。

  

  在高杨惊愕的目光中,小姑娘们手挽手,灰突突的脸蛋被泪痕划分成好几块,都道,对,你不能死,我们一会挡在前面,你就死命往回跑,团长他们知道我们没按时回,一定会带人来看的。

  

  想都别想。高杨伸手死死拉住说话那个小护士的胳膊,瞪着她们,咬牙切齿地重复道,想都别想。

  他的眼泪也大颗地掉下来,再坚持一会,他们会来的。

  

  扫荡的枪声已经近在耳边,小姑娘们怕得发抖,却还是用力去掰被高杨攥住的那只胳膊,对视一眼就要站起身来。

  

  子弹的声音炸响在耳边,高杨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他猛地回头,见小护士们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倒在地上,都睁着大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不远处传来少年惊惶的声音,高杨!高杨!是你在这吗!

  

  听见这个声音,高杨终于放心下来,安抚地对小护士们一笑,随即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姐姐,这个这样卷可以吗?会不会弄疼他啊?姐姐姐姐,药拿过来了吗?姐姐姐姐姐姐!

  

  吵死了。高杨烦躁地睁开眼,想告诉他的小阿黄保持安静。谁知道他睁开眼后,那声音反而更加密集而聒噪了。

  

  高杨你醒了!高杨你肩膀还疼不疼!高杨你喝点水!高杨你慢点!

  

  一连串的高杨高杨高杨,喊得人头晕脑胀。

  

  多亏阿黄一开始伤的是眼睛不是嘴,不然等不到我治好他,他就要被自己憋死了。高杨这样想着,到底没忍心打断他。

  

  团里说我立了大功,要给我开表彰大会呢!黄子弘凡冲高杨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把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等待夸奖。

  

  阿黄真的太棒了,高杨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黄子弘凡凑过来的脑袋道,谢谢你救了我。

  

  是我该谢谢你!黄子弘凡看着高杨笑弯的眼尾搭出的桥,觉得自己好像也站在桥上,随着医生的笑波摇摇晃晃,我以后会保护你的!一辈子保护你!

  

  高杨笑着点头,心里却对他的小白杨说,阿黄,你去守护这山河。

  我来守护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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